呂潮良

凡余姚人家，院前屋后都喜植幾棵楊梅樹。

江南的梅雨時節(jié)，蟬聲尚未稠密，向陽的枝頭上已先攢滿一簇簇紅珠子，浸過朝霧夜露的滋潤，把積攢一春的甜酸都凝在了果肉里。

揭開青竹篾筐里的蕨葉，盡是粒粒胭脂殷紅。取一顆入口仔細(xì)品嚼：汁溢馥郁、酸甜適宜，回味無窮。本地楊梅肉厚而核細(xì)、味甜而多汁，成熟時外表呈紫黑色。有宋詩贊曰：“五月楊梅已滿林，初疑一顆值千金。味勝河朔葡萄重，色比瀘南荔枝深。”《余姚縣志》亦載：“其味冠絕諸果。”

此果雖味絕佳，但果季甚短，故采擷頗耗心神。

寅卯之交，老翁已然起身，在灶間瓦甕里舀來半瓢水，就著咸齏喝罷冷粥，竹簍往腰間一別便往霧里去了。山徑上的草珠子浸泡了夜露，擦過粗布麻衫“簌簌”作響。為摘得枝頭最鮮甜俏麗的果子，他借竿而上，像一只摘桃老猿，佝僂的身軀此刻倍添精神，不一會兒竹簍里便汪滿紅瑪瑙般的果兒。晨光終于斜斜切過半片樹林，汗水珠兒順著老翁花白的胡須滴落。他一手叉腰倚在樹丫上，一手摸著皸裂的樹皮，好似在安撫一位老友。

揀果時最見功夫，稍一錯勁便會碰破皮肉，故焦躁不得。老嫗將采回的果子齊齊鋪在竹匾上，一目十行，指腹輕輕托著蒂頭，十指翻飛，將那肉厚汁滿的佳果掃入竹筐，指節(jié)上卻不染半點絳紅。這侍弄楊梅的勁頭，比學(xué)堂先生批卷子還認(rèn)真三分。

品質(zhì)甚佳的果子，通常會被老翁擔(dān)去街上賣個好價錢。剩下品相略差的一般會被釀成美酒。老嫗從偏屋翻出幾個老酒壇子，洗凈晾干，倒入殘梅，輔以冰糖，又取白酒灌至其中，至果實全部淹沒，就將瓶口扎緊密封，極具地方特色的楊梅酒便制作完成了。待得半年許，將酒倒置在碗里，瓊漿玉液，又似琥珀胭脂，在碗里泛著幽幽紫光，惹人垂涎。

前日路過老街，見楊梅市集綿延數(shù)里，卻已不見那白發(fā)老翁守攤叫賣。詢問旁人，方知此翁已不在世，忽覺悲從中來：蓋草木榮枯與人世代謝原是一理。

楊梅雖有歲歲紅，舊時的味道，倒比枝頭果實更易消融在夏風(fēng)里。

（作者單位：國家稅務(wù)總局余姚市稅務(wù)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