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潔 程秋實 吳其睿

最近，法國國民議會通過2026年預算案修正案，計劃將針對大型數字科技企業征收的數字服務稅稅率從當前的3%提升至6%。此外，修正案還將數字服務稅征稅門檻從全球年營業額7.5億歐元提高至20億歐元，以避免對本土中小企業造成沖擊。

2019年7月，法國通過數字服務稅法案，以恢復“稅收公正”之名，劍指長期利用國際稅收規則漏洞、在歐洲市場“精準避稅”的美國科技巨頭，并成為全球首個開征數字服務稅的國家。但6年多來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（OECD）主導的“雙支柱”多邊國際稅收改革落地困難，國際稅收規則改革進程緩慢。這場始于法國的單邊行動，已從捍衛自身稅收權益的“破局之舉”，演變成觀察全球稅改博弈的重要窗口。

推出數字服務稅并非一時沖動

自20世紀下半葉《OECD稅收協定范本》與《聯合國稅收協定范本》奠定全球跨境征稅框架以來，“常設機構”原則一直是跨境利潤分配權的判定標準，即只有非居民企業在市場國設立具有實體存在的常設機構時，市場國才能對該機構的營業利潤行使征稅權。

隨著時間進入21世紀，數字經濟蓬勃發展，這一傳統稅收規則開始受到挑戰，各國征稅權之間的沖突日益凸顯。谷歌、蘋果、臉書和亞馬遜等科技巨頭依托在線平臺和遠程服務，從法國等并未設立實體機構的市場國獲取了巨額利潤，但市場國卻無法對其行使征稅權。同時，這些企業通過復雜的關聯交易將利潤轉移至愛爾蘭、荷蘭、盧森堡等低稅率國家避稅，讓法國等市場國陷入“有經濟活動卻無稅收收益”的困境。

法國巴黎，一位女士通過智能手機使用社交媒體。

2019年7月，法國出臺全球首部數字服務稅法案，規定對全球數字業務年收入超過7.5億歐元、同時來源于法國境內數字業務收入超過2500萬歐元的互聯網企業，按其在法國市場收入的3%征收數字服務稅，并追溯至當年的1月1日生效。

支持觀點認為，法國數字服務稅的出臺，并非一次孤立的稅收改革，而是該國倡導“稅收公正”理念的又一實踐。

在“劍拔弩張”中艱難開征

法國數字服務稅落地，迅速引發美國的強烈反彈。美國政府指責該稅“針對性歧視美國企業”，并威脅對價值24億美元的法國進口商品加征最高達100%的關稅，美法貿易戰一觸即發。

面對美國施壓，法國強調其是以“稅收公正”理念為原則，而非針對特定國家。經過數輪激烈談判，法美雙方于2020年1月達成共識，暫停征稅與報復行動，將數字經濟征稅權爭議納入OECD多邊框架解決。然而，由于相關談判進展緩慢，法國于2020年12月恢復征收數字服務稅，英國、意大利等國也在2020年內先后開征數字服務稅。

2021年10月，全球136個國家和地區通過了OECD主導的“雙支柱”國際稅改方案。其中，支柱一打破“常設機構”限制，試圖建立新的聯結度規則和利潤分配規則，要求超大型跨國企業將部分剩余利潤重新分配至市場國，解決數字經濟征稅不公問題；支柱二則設立15%的全球最低稅率，遏制各國稅收“逐底競爭”。隨后美歐進一步約定，法國、英國等歐洲國家將在支柱一方案生效后撤銷數字服務稅，美國則放棄關稅威脅，看似為這場爭議畫上了句號。

但是，由于利潤分配公式、征管細節等關鍵問題談判進展緩慢，支柱一目標生效時間已由2024年推遲至2025年甚至更晚。在這一背景下，法國數字服務稅繼續實施，美國也未徹底撤銷關稅威脅。

未來發展仍面臨不確定性

今年初，美國政府發布備忘錄，明確表示未經國會立法批準，OECD“雙支柱”方案無效，并暗示將對征收“歧視性”數字服務稅的國家采取反制措施。隨后，美國宣布退出《聯合國國際稅務合作框架公約》，并反對公約談判的任何結果。這些行為既延續了美國在國際稅改議題上“美國優先”的一貫立場，也暴露出美國推動數字服務稅與支柱一方案“脫鉤”的真實目的。美國以“毀約退群”為籌碼，要求各國取消數字服務稅的同時，又企圖重新調整支柱一方案的征稅門檻和利潤分配機制，以此最大限度維護美國跨國企業的稅收利益。

面對美國的關稅威脅，法國財政部部長埃里克?隆巴德多次表示，數字服務稅仍然有效，不會將其作為與美國談判的籌碼，支柱一實施前，法國絕不單方面退讓。

今年9月，法國憲法法院裁定，自2019年起推出的數字服務稅符合憲法原則，進一步為征收數字服務稅提供了法律支撐。

不過從長遠來看，法國數字服務稅未來發展仍面臨較大不確定性。有評論指出，法國開征數字服務稅雖然是符合自身利益的“單邊突圍”，但是加強國際稅收制度建設，吸引更多具有代表性的國家深度參與多邊協商，應是當前化解數字經濟征稅權爭議、終結國際稅收“逐底競爭”亂象、打擊跨國企業逃避稅行為的最優路徑。